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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文章

奇记|独步南极,看不见的对手
发布时间:2020-04-10    1130   奇记


转自公号|奇记(zuiqiji)

谁也想不到,2020年,一个看不见的病毒,会风暴般席卷全球。唯独南极暂时“幸免”。


但极地不是美丽童话,当南极气温再创新高,我们才后知后觉,当作又一末日征兆。其实早有人吹响冰川消融的哨音,甚至独自深入极地。


独步南极,看似一场极寒之地的最极端探险。在2019年底,第一次有中国人尝试。历时56天,极致行为背后,行走的人试图呼告:最冷的地方在变热。却一度被当作唐吉诃德,在大战风车。


而当灾难真的来临,当我们重新认识这世界,地球底部,那一片最后净地,那一个看不见的对手,希望终于被看见。


本文作者|湘君




十年一梦


另一人

世界尽头,白茫茫冰原,空空地平线,海市蜃楼般涌出一带黑线。第一次望见南极高原的山脉,他一个人,冰雪中已跋涉22天,没见着一个人。


独行在这没有生命的大地,偶然发现一丝人踪,却不知是喜是惊?当温旭低下头,脚前出现两道若有若无的雪地印痕,60CM宽,那是和他一样拖着沉重雪橇划过的痕迹。


无人天地间,奋力前行的他,一直知道还有一个人——一个德国女人,就在看不见的前方,生怕被追赶,正挺进眼前山脉。山脉背后的大陆,面积是整个中国1.3倍,大部分被2000多米厚的冰盖所埋,无人永居,200年前才被人类首次发现,109年前才有人首次抵达极点。



▲俯瞰南极,供图/极地学院


“我要成为第一个抵达南极点的人。”遥远的1911年,人类第一次抵达南极点,就是一场你追我赶的竞争。


当英国人斯科特率队前行中发现另一处扎营痕迹,他们几乎震惊,这片最后的无人大陆,同时还有一个人在争夺荣耀:阿蒙森,那个挪威人。那一刻起,阴影笼罩这支最终全员遇难的队伍。


时间转眼百年,2019年10月,32岁的温旭从北京出发,准备尝试另一个“人类第一次”——单人无助力无补给穿越南极大陆。


尽管今天,破冰船、新型飞机每年能带近5万名观光客,直达企鹅生活的海岸线,甚至空降南极点,但广袤内陆依然死寂一片。



▲抵达南极点的斯科特探险队,图中5人无一生还。图源网络


一代代科考者、探险者还在不断深入南极,创造各种记录,但至今无人能凭一己之力真正独穿这片冰原。


最令人扼腕一次,是3年前的英国探险家亨利·沃斯利。穿过71天跋涉,体力耗尽、严重脱水,这个英国老兵永远倒下,距离终点仅48公里。


这唏嘘之死,一时传遍全球,也让南极新的探险角逐进入大众视线。“我也能吗?”2016年看到新闻时,温旭不禁自问。


世界探险史的空白,从未有中国人尝试……这无疑是巨大诱惑。可当时的他,也只是想想。穿越南极,有多大意义呢?太遥远了。



▲地球上的南极,供图/极地学院

少年梦

同样遥远的,是意气风发的年少。其实早在十年前,他已和极地过招。


2009年,选秀比赛风潮中,探险领域也涌现过首部真人秀《勇闯南北极》。数万人报名,12名选手历经沙漠、冰川的一路PK,大二学生温旭最终胜出,成为当时造访北极点最年轻的中国人。


这是个成长有些另类的的少年。同学们忙着备战高考,19岁的他在珠峰,为奥运火炬传递铺路。作为天津代表,他是当时该市唯一有高海拔经历的年轻人。


不一样的成长,源于15岁夏天,偶然点燃自己的电影《垂直极限》。世界最凶险山峰,命悬一线的救援……青春叛逆,渴望冒险,每个少年都有过很酷的白日梦,但只是做梦。这个上下课爱翻墙头的高中生,却有模有样学了起来。



▲2018年,格陵兰岛的模拟训练。


靠着积攒压岁钱,穿着山寨冲锋衣,才高一的他,就去了海拔6178米玉珠峰。紧接着是更高的雪山——海拔7546米慕士塔格峰,大学兼职做高山协作,温旭反复登了11次。


推动他走得更远的,是在大学一手创办的登山社。从零起步到上百人社团,回忆起他们从一座座雪山归来,同学们的围炉夜话,校领导拉着横幅迎接……一起创办登山社的女友虎姣佼,有些小女生的崇拜。她眼里,那时的温旭闪闪发光:“就像一个乌托邦,他带领一群人一起体验着不一样的青春。”


青春总会散场,可温旭似乎“不愿长大”。决定去南极前,最初的少年,已年届而立。同学们各谋高就,相伴10年的姣佼也跻身名企,大家都在陀螺般旋转,这个成长超前的人,却一度停了下来,“不知道想做的事是什么,可不想围着钱转”。



▲雪山宿营

意义感

单纯的登山,并不能满足他。大学在慕峰带队,第一次遇见有人遇难,除了恐惧,他忍不住怀疑过登山这件事。


刚才还大口喘气的人,转眼停止呼吸,至死紧握登山杖的两只手,僵直顶着睡袋,仿佛不能安息……“一定要来登山吗?”他从来不想以此为业,登山曾引他成长,可褪去新奇,这么一直登下去,有什么意义?


“他一直比同学更成熟,也更天真。做事总爱问意义,却不太考虑现实。”当温旭决定去中科院冰川学读研,眉飞色舞,畅想着将参与的青藏高原大科考,姣佼觉得他眼里简直有星星,完全不可惜原本在读的企业管理研究生。



▲2010年,同登阿尼玛卿雪山的温旭与虎姣佼。


原本温旭设想的未来,也很主流:进企业、做白领,登山只是爱好。


直到那一年,他在雪山上又一次目击死亡。深不见底的冰裂缝前,一行中断的凌乱脚印,来慕峰架设气象站的一位中科院博士,在此失踪……


“你愿意帮忙开路,一起去取冰芯吗?”一番搜救后,和科考队的偶然相逢,不觉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陪中科院科考,他能登到科学家到不了的高处;科考则让登山跳出自我,一下有了新的价值。


“为什么不发挥探险特长,和科考跨界互补呢?”像是发现新大陆,他觉得找到了自己最适合的路。



▲参与中科院冰川科考的温旭


可3年后,当他从一个探险者终于成为冰川研究者,面对中科院的直博名额,温旭放弃了。


“多好的单位,你再考虑考虑?”尽管姣佼及朋友纷纷惋惜,可科研体制不是象牙塔,更像一个“小社会”。多数人更关心的是,发论文、评职称等个人升迁。而这些,他不擅长,也不喜欢。


“有一段,我挺担心他的。”当姣佼越来越忙,却不知温旭天天宅家在做什么,只发觉烟抽得越来越多。“想问,又不敢问,怕给他压力。”最初让她仰视的偶像,不觉间成了她想保护的孩子。


“那阵子,反而羡慕她的忙碌。”一度像个家庭煮男,但不少选择就摆在温旭面前:开登山公司,回中科院,甚至继承家中生意……“但如果只为了生存,我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他喜欢登山,是喜欢为了登顶而努力的过程。告别校园,走过荒野,值得自己追求的那个“山顶”,究竟在哪呢?



▲2018年5月,温旭带着中科院科考任务登顶珠峰。

坠入冰湖

他还没认清未来,却差点在冰湖丢命。2017年,陪科考队在长江源头考察,脚底突然一软,霎那间,温旭掉了下去。


冰水刺骨中,20多公斤背负直拉他往下坠,还好攥着冰镐,他本能往后敲击冰面,一下又一下,碎冰中不知敲了多少下,终于勾住一个支点……


生死不过几十秒,直到夜深人静,温旭有些后怕了。远方的姣佼怀孕4个月了,他已经不是一个人。继而不对劲:这里海拔5500米,这才5月,怎会有这么大冰湖呢?


一整晚,他忍不住想生命里有关冰川的一切:登过11次的慕士塔格,伴他成长的“冰川之父”雪线后退已近500米;遥远北极,他曾走过的路,冰面已成浮冰……


冰川是气候最敏感的指示器。气候变暖,温旭也曾觉得很遥远,没想到自己有天会掉进冰湖。一旦极地也消融,后果更不堪设想……越想越深,仿佛一个重要发现,他真想能为此做点什么,可又能做什么呢?



▲珠峰下山途中,不寻常的冰川消融。


“你看我去穿越南极怎么样?”归来的温旭,陪姣佼散步的路上,冷不丁说出这个想法。


曾经英国老兵的南极穿越,没让他动心。但前往冰川最丰富的南极,通过探险及科考,影响更多人关注气候危机,似乎挺有意义。


顶着肚子的姣佼有些诧异,转而懂了。这些年,她参与过公益探险。恒河漂流时,一家聋哑学校孩子们载歌载舞的样子,曾瞬间击中自己。“那一刻,感觉找到自己真正的价值。与其说在做好事,其实是自己一路被激励。”


南极穿越多难多远,她还不清楚。但至少,眼前的丈夫像被重新点燃,穿过十年成长,还像最初和她说要建登山社的那个少年,被一个目标所激励。


或许这才是最重要的。她爱的,那个闪闪发光的人回来了。



▲极地幻日



南极难及


大战风车

得知有一名德国女探险者,将选择一样路线抵达南极点,在出发前3天。“我当然希望温旭能领先,毕竟这2年付出太多了。”为了让丈夫专注训练,姣佼辞职包揽了筹款、宣传等所有琐碎。想穿越南极,要先穿越现实。


最难莫过筹钱。可任凭姣佼一遍遍科普,多数人并不看好探险,更不在意什么气候变化。“这太遥远了”、“能有多少现实回报”、“作秀吧”……


不被理解的孤独中,姣佼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这是很严重的事,怎么就没人关心呢?社会太现实了。”


“温旭好不容易又充满自信,我最怕又打击了他。”她只能一遍遍提醒纪录片导演陈春石及身边人:“这些负面消息,千万别告诉他。”



▲温旭原计划南极穿越路线,供图/极地学院


“我也没敢告诉姣佼,我找的人没一个看好。”陈春石一度想拍这个题材,这样有突破性意义的探险很少了。“但我也觉得‘气候呼吁’太飘了。甚至想劝他们暂停,可没好说出口,怕会进一步打击。”


一次跟拍分享活动,在长城音乐节,夜色烽火台,莺歌燕舞中,台上的温旭一脸严肃在讲气候危机、冰川消融,一拨拨人凑过来,听了几句,似懂非懂,又转身狂欢去了。


镜头背后的陈春石,忽然觉得温旭挺像唐吉诃德。“即便大家不理解、不关心,但他是认真的,好像人类命运和他有关,像个骑士要去大战风车。



▲温旭分享他和虎姣佼一起创办的<2°C计划


更特殊的是,温旭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大女儿毛猴2岁,另一个正在姣佼肚里。2019年夏,当温旭在青藏线骑行训练,挥汗如雨,姣佼顶着六七个月大的肚子,为了同一个梦,穿梭在北京的地铁上、楼宇里……


“你怎么想的?这种时候,怎么能让他去?”面对热心人的七嘴八舌,姣佼总是一脸袒护:“孩子只是少了3个月陪伴,父亲的榜样力量却会受用终生的。”


可拖着一身疲惫回家,又一天哄睡孩子,她偶尔也会怀疑:“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还能坚持……”



▲产检中,姣佼这样回答医生的疑问。

说服自己

“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爸爸。”15岁就登山的温旭,觉得自己的闯劲源于父亲。蒸馒头、烙饼、木匠、瓦工……从下岗到生意有成,365行,他爸干过上百行。小时候没钱买电视,爸爸自己动手组装,始终对生活充满自信。


他希望自己也会是孩子的榜样。可临近出发的重要训练,才会走路的毛猴抱住他大腿,不想爸爸去训练,他也一度抱紧孩子,好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打电话给教练:“今天可能来不了了。”


“最难的,其实是说服自己。”哪怕最后没找到足够支持,纪录片导演也临时退出,需要自掏上百万经费,温旭依然决意上路。整整两年,他一心扑在这个事业上,“不做到底,我没法去做其他事。”



▲曾经的一家三口,现在已是一家四口。


2019年10月,小女儿出生第14天,面对一家人泪眼,最后抱抱还懵懂的孩子,温旭赶忙转身上路,没敢回头。


终于出发,意外却才开始。他们千算万算,从食物到装备精确到克,算不到第一站智利首都,仅因地铁涨价4毛钱,爆发了大规模暴动。人到了,装备却滞留海关,迟迟拿不到手。


“滴呜呜”响不停的鸣笛示威,店铺被打砸,房屋被烧焦……一天天穿过游行队伍赶去仓库,一天比一天失望而回。箭才离弦的温旭,像是一脚踏空。异国他乡,不知怎会陷进这样的僵局?原计划11月1日飞南极的航班,眼睁睁错过。下一班,10号,再下一班,18号。


南极适宜科考、探险的时间极短暂,截止来年1月26日,他必须完成原计划80天2000余公里的穿越。赶不上下一班,意味着筹备2年的南极行,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2019年底智利暴乱,图源网络

争分夺秒

“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你们怎么能不当一回事……”万里之外的北京,时差11小时,正坐月子的姣佼,一边给小女儿喂夜奶,一边不知第几次打电话催物流。


“物资明天再不到,感觉这事没法干了。”无力无奈,无情的现实压力,压得她忍不住在电话里嚎啕大哭。


上一次眼泪失控,是一周前,温旭还在身边。姣佼一遍遍看探险公司合同,一条条像“生死状”的条款,她反复死抠一个个词,一星期也下不了笔签字。


“真要出发,我忽然开始害怕。一切将成现实,危险也可能变成真的……我实在没勇气去决定事关他生死的东西。”


而现在,已经出发的温旭,每被耽误一天,就离风险与失败更近一步。



▲此行长2.4米的雪橇船,180公斤物资,其中近110公斤食物、20多公斤汽油。


“我不怕别的,就怕对不起姣佼的付出。”现实再难,都不如对妻子的亏欠感,让温旭心头沉重。好在下班飞机起飞前一天,载着所有希望的雪橇船,飘过乱世,终于抵达。


整整煎熬了12天,一脸胡茬无心刮的温旭飞奔去机场。此时,留给探险的时间已从87天被压缩到75天。


雪橇被滞留的,也有传闻中的那位德国女探险者安雅。前往起点的飞机上,他们终于相遇。1米85个头的温旭面前,29岁的安雅显得格外娇小,实力却不容小觑。仅用2年,她已完成“7+2”,今年刚无氧登顶K2。


南纬77.5度,他们共同的起点伯克纳岛,才下飞机,还没来得及告别,安雅已经飞也似地消失在视线中。机上交流,都说今天随便走走。结果,温旭真的“随便”只走了1公里。后来才知,安雅第一天争分夺秒已走20公里。



▲安雅的INS分享,她的计划是60天无助力无补给抵达南极点。

开局不顺

“终于开始了。”梦想此刻成真,天蓝雪白,眼前大地如纸,等他用双脚去验证这2年的付出。相比竞争,起步只走了1公里的温旭,更希望调整好自己。


头顶压力最大的,是时间。只有75天了,计划近2000公里路,从南极这边的海岸一直伸往另一边海岸,单人无助力无补给,探险15年,对于他也是人生最大一次挑战。


千里无人无生命的大陆,可预见的狂风、暴雪、极寒、冰坎裂缝……维系生命的所有,都在身边长2.4米、重达180公斤的雪橇中。自己就是全部动力来源。心态比什么都重要。



▲南极夏季为11月至来年1月。多数科研、探险活动,均在这短暂时间窗口内进行。


一连串的意外,却很快动摇他的信心。转瞬变脸的南极,第2天风就来了,正准备穿羽绒服保暖,脱手套的瞬间,一阵疾风袭来,手套飞了。本能去追手套,猛又一阵风,羽绒服也被卷飞了。


果断放弃手套,去追羽绒服。追着追着,回头一看,天地一片混沌,雪橇看不见了,刚划过的痕迹也瞬间吹没了……心猛一下揪紧,雪橇就是一切。羽绒服也顾不上,赶紧靠着GPS点位找了回去。


狂风中,摸回雪橇,温旭止不住升起一种恐惧。眼前一片混沌的天地,手套、羽绒服两件核心装备,只是一转眼,都没了?人呢?


▲风雪中行进


此前,温旭并没想过死。这不是无知无畏的探险,2年筹备,他自认精密盘算过每个细节。


手套还有备用;羽绒服可用睡袋改装;包括救援,他每天会打卫星电话报备方位,超过24小时失联,48小时后就会启动飞机搜救。可一阵风的残酷,让他见识到,南极要吞噬一个人,恐怕不需72小时。


还没缓过神,更想不到的事发生。翌日清晨做早饭,漏油了,他没发现。猛一下,帐篷竟烧着了,第一反应抄起随身驮包去扑。包也着火,赶忙冲到帐外铲雪……


火灭了,温旭也有些懵了。缓缓坐下,对着内帐烧穿的大洞,将近30公分,他捧着脑袋,傻了十几分钟。


“究竟怎么回事?”第一次,他深深怀疑自己。以为万无一失,从智利开始,一次次“万万没想到”。在这世上最严酷的大陆,每一件小事,都可能酿成大祸。而现在,刚刚第3天。


动手缝完破洞,在自己睡觉的帐篷上方,他一笔一划写下自我警告:“一定不能再犯错。”



▲缝补帐篷被烧出的破洞



与时间赛跑


风雪围困

才3天,接连两次意外,悄悄改变着温旭的心。南极的更大考验,却才开始。


第4天,真正的暴风雪来了。天气预报,接下来一周全是坏天气,最低零下35度,7-12级强风卷着冰雪封锁前路。“近30年我从没看过如此艰难的开始,这样的天气非常异常。”资深探险顾问拉尔斯在电话里感叹。


气候变化,正加倍影响南极大陆,他成了暴风雪中一叶孤舟。


咆哮而来的风,最大风力30米/秒,打得85公斤重的温旭也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脚。一个人拖着雪橇,帽口收到最小,弓着身,顶风前行,像在穿透一堵堵白色雪墙,和看不见的猛兽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