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白:上帝是不是掷骰子,潘教授想要说一个大的原理,就是我们这个事情是不可测、不确定,爱因斯坦错的。但把量子小的微观世界的东西,企图引用到人脑、社会,很多事情是不是一个不可预测的?我想你们各自从自己的专业角度来讲讲。
张峥:我的感觉是yes or no。普遍计算问题有一些核心协议一定要有确定性,但在AI问题中,我们经常面对的是在本质上不能计算的问题,比如我们只有一些样本,却需要知道样本的整体分布。这是组合爆炸的优化问题,量子计算的“暴力”计算一下子算出来就好了,而经典计算机要上万年才能算出来的。
我今天在思考一个问题,计算机科学里有很大一类问题算不出来,因为是NP hard的问题,但这类问题催生了很多非常优美的近似算法。量子计算整个改变了计算方式,可能在很多场景下把这个问题彻底解决了,也顺带取消了这个重要的研究分支。从这个角度来讲,比较可惜,因为近似算法的设计非常漂亮,我不希望码农的脑子会因此钝掉。
鲁白:潘教授今天提出了一个其实大家都回家要好好思考或者是比较震撼的问题,就是世界观的问题。世界观就是我们现在要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他想要说上帝是掷骰子,事情是不可预测的,是不确定的,我们今天请你们上来,不是要来解决计算问题,而是要来开批判会。
张峥:我感觉上帝会掷骰子,但是上帝有的时候会打瞌睡,不能假设是劳模。
鲁白:饶毅觉得上帝是不是掷骰子,生物是不是DNA和我们的环境、表观遗传可以决定的?
饶毅:与其说潘老师讲量子力学证明上帝掷骰子,不如说量子力学说明“上帝不存在”。
至于量子与人的自主性的关系,恐怕距离比较远。宇宙大爆炸开始,物质世界从微观直到宏观,到人,是不是都能用方程式一步一步推演出来?我认为中间应该是会脱节。例如因为同卵双生孩子有同样的DNA、⻓相可以非常相像, 但他们还是有差别的,例如指纹就不同。初始条件遗传信息和胚胎发育环境一样情况,并不会得到完全的结果。在量子和人脑自主性之间,可能也有足够大的距离。
潘老师和有一些人在想,脑袋里面有没有量子力学,量子力学与人的意识有没有关系?因为人的意识在目前是科学上没有解决的问题,而量子也是一个难题,不能因为这两个都是难题,就自然地把它们放到一起。
批评之后,我也有与潘老师进行合作的可能:神经细胞膜上有两个离子通道, 是不是一个离子也可以“从两个洞”中过去?或者不是离子通道而是其他层面的量子现象。
鲁白:谢宇跟一般的人文社科学家不太一样,他是数理背景的,他的研究在大量的数据基础上建立模型,他经常散布的一个观点,每个人都不一样。从社会学的角度,你怎么来理解不可预测、不确定性?
谢宇:这个问题先从哲学上来讲,为什么会提出来上帝是不是掷骰子。这个上帝并不是宗教上的上帝,爱因斯坦不是信神的,他的神讲的是自然规律。
这种说法最早在柏拉图就提出来了,这个世界假如是真理的话,一定是有规律的,一成不变的,放之四海皆准,这个要求非常高。这个思想科学界继承到最后,到了量子力学阶段,大家都有了怀疑。还有一个怀疑的,就是达尔文,达尔文提出来异质性的重要性。社会科学一直怀疑这个规律,也就是是否有到处适用不变的规律。柏拉图弟子本身也认为,这种法则本身在社会科学是不能用。
社会科学主要觉得人有自己的自由意识,还有一些不确定性,潘老师讲的不确定性和意识,这两个是社会现象里经常碰到的,一定程度上实际上往社会科学靠的更接近,不确定性进入了自然现象的领域。
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还是很不一样,主要的不一样是不确定性,社会科学性重要的是异质性。光子、电子轨迹速度无法同时测量清楚,但是每个光子、每个电子没有自己的特定属性,而生命科学的个体有特定的属性,这些属性是一生当中不可变的,这是异质性,一方面包括了不可预知性、不确定性,但一个人的特征,基因、过去身份、社会关系,所有的特征是一个人特定的,不可复制的。
我经常讲,社会科学的主要的特点就是异质性,为什么要经济学?就是因为有异质性,就要有市场,因为每个商品、每个人不可以互换。我认为异质性是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根本差别所在。正因为这一点,我们不能够完全运用自然科学研究社会科学现象。
鲁白:我们研究自然科学的人都不认为社会科学是一个科学。
谢宇:错了,在宏观上是有规律的,是非常有用的,但是从微观上反而没有用。我们的规律是从宏观上的统计性的规律,不是微观的规律。
鲁白:社会科学里没有像牛顿力学、量子力学那样,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律。
谢宇:有,很多,比如最简单的,人的寿命跟姓名、年龄差别,生命表出来之前,不知道人活了多久,我们现在可以很精确地知道人能活多久。假如没有战争、没有疾病的情况下,预计到人可以活多久,现在的数据能知道。
鲁白:活多久?
谢宇:78年,这是现有的数据来讲。但是将来会比今天要好,所以会活的更久,所以生命表会往上调。男人活多久,女人活多久,你的经历当中知道吗?没有生命表,没有大量统计,你不知道。
饶毅:谢老师说的两点,我要么反驳,要么澄清。第一点,社会现象有异质性,所以社会现象微观上是不能用自然科学来解释,这句肯定是错误的。所有的社会现象都是人脑的运行,人脑的运行是符合所有自然科学规律,人脑没有超出自然科学规律的任何新规律,所以社会现象是不可能有超出自然科学规律的规律,只是复杂性我们没有完全理解,如果你那样说,就变成宗教了。
谢宇:这不是宗教,就是不确定性,也没有违反自然规律。比如生男生女,没有违反自然规律,因为还是生育,但是同样的父母、同样的基因不能确定最后是生男还是生女。比如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是女儿,还是老大儿子,这是通过脑子决定吗?这一定是一个随机的产生,谁的脑子决定老大是女儿?
饶毅:生男生女首先是两个细胞(精子和卵子)是什么染色体,两个细胞产生的时间是什么,两个细胞在他们的相见的路上的环境,都可以决定。这些都符合物理、化学,自然科学规律,一部分是低级层面,另一部分是脑子层面,父母见面是用了脑子了。
谢宇:生男生女是随机的,从科学家观察者角度来讲,不能知道微观规律。
饶毅:只说科学家目前比较笨。
谢宇:社会当中人民交往、社会进化,很多事情可能就是偶然的事情,造成了人的命运、社会的命运,很多政治体制建立、出现、发扬可能都是一种随机结果。不能否定社会科学、社会现象当中随机的现象可能导致了一个不可扭转的结果,有可能走了这个路,可能一直走下去,回不来了,历史造成了未来。
鲁白:谢老师用自己的言词证明了社会科学不是科学。
谢宇:微观上没有规律可寻,宏观上有规律。比如生男生女,个人不知道生男还是生女,但是在自然科学,没有计划生育,没有政策的情况下,105个男的配上100个女的,这就是一个自然规律,有可能男的自然环境下死亡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饶毅:这个问题是越界了,这是生物学规律,这是非常复杂的生物学规律,不仅仅是人,大部分动物也是雌雄比例很接近,理论上不需要这样,应该一个群体里,一个雄的,八百个雌的就可以了,为什么雌雄很接近,这是生物学问题没有回答的,社会学只是看到这个现象。
谢宇:我们有这个现象,这就是规律,不能说没有规律。
鲁白:潘建伟老师的讲座,你们都听懂了吗?
饶毅:我有一个问题不懂,原来说如果量子力学成立,可以把一个人全部的量子态搞清楚,在另外一个地方重构。但是现在有不确定性,如果我们有不确定性,那么我们所有的东西有一部分也拿不准。所以复制的人跟我们是不一样,好像听你今天说的,不可能真正发生复制。
潘建伟:百分之百可以保证传过去一模一样,但不是复制品,传过去原来那个体系就没了。这个过程不是去测量它,所以可以逃脱不可克隆定理限制,可以传过去,传过去的那个跟原来的一模一样。但是生物体有相互作用,传的时候,可能又发生新的演化,到底能不能传送人,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当然量子计算机里如果有几万个量子比特,这种状态是可以传过去的。
饶毅:我们有可能再生?
潘建伟:不是再生,是把你传过去。但人在传的过程当中,传的到底是肉体还是灵魂?当时量子态(隐形)传输方案的提出者说,传的只有你的灵魂,是把你的信息全传过去,但是绝对不是复制品,你是独一无二的,不会再复制一个饶毅出来,就是独一份。
张峥:有没有这种可能性,世界绝大部分没有纠缠,但部分有长程纠缠,是不是存在这样一种稳定的中间态?
潘建伟:我不敢保证我听懂了你的问题。其实目前所有实验没有能够真正证明上帝是在掷骰子,为什么?如果整个宇宙就是一台巨大的计算机,所有规律只不过是被超级程序员操控的,他把所有的东西,包括我们在这里讲话、做实验,都给我们操纵好了,就是像放电影一样,其实结局已经定好了,只不过我们不知道电影结尾是什么。如果你死活坚持这个观点,我没有任何办法来证明上帝是不是掷骰子。但是如果你相信人有一丁点、哪怕是很小的自由意识的话,这个实验就成立了。只要相信这一点,就完全可以回到上帝是掷骰子这个里面来了。
鲁白:感谢三位嘉宾,今天给我们带来了有趣的对话。
新年科学演讲,由知识分子和赛先生在2019年发起,通过精心策划,就过去一年最受关注的科技焦点话题,邀请各个领域的顶尖科学家,展开深度解读和思想交锋,同时也邀请到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领域的学者,与科学家进行跨界对谈。高水平的演讲和对话,为社会公众带来了科学精神的传递和思想的启迪。
2020年新年科学演讲由智识学研社、知识分子、赛先生和墨子沙龙主办,北京市海淀区科学技术与经济信息化局联合主办,指导单位为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政府和中关村科学城管委会,战略合作机构为华兴资本,赞助机构为中关村生命科学园公司,中关村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展示交易中心为活动也提供了大力支持,CMC资本提供了特别支持,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提供了赞助支持,滴滴出行·豪华车提供了出行支持,FUTURE IN提供志愿服务支持,你来啦CRM则提供了报名及签到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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